常宇一行被袭击之地,是整个山道最狭窄之处,东边那个陡峭的小山头叫峰坡山,犹记得当时路经此处时还曾和手下人开玩笑说此处可为断敌之处。
一语成谶。
断了自己数十条人命!
却也以此可推断出贼人对这条路很熟悉,或许他们从大同跟了一路都没机会下手,便绕到前头寻此地埋伏,又或者在大同行刺一击不中时便早已离开在此处等候多时了!很显然他们知道常宇要去太原,毕竟奉旨巡边的消息早就传遍各处了。
可不管是临时起意还是密谋已久,这次让常宇吃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暗亏!
这让他愤怒异常!
然眼下却无可奈何!
众人撤离峰坡山往南数里外一处宽阔地带扎营,这次袭击令数十悍卒丧生其中还有几名官员,而且还伤了不少人正在被救治,李炳宵,王朗,吴殳,这些江湖出身的对疗伤都有一套,帮着接骨包扎伤口,令人意外青衣竟然也精通医术,且手法高超,众人皆称奇,甚至打趣她:当时救你时你奄奄一息为何不为自己治病。
青衣很无奈:“贫道不是不会医治,而是无药可用,当时好几天都吃饭了,又哪来的钱买药去……”众人唏嘘。
篝火噼里啪啦映着常宇铁青的脸色,况韧,老九,贾外雄几人在旁边低着头请罪,当时是他们鼓噪要夜行的,也是自信的不得了,谁知竟然遭伏死伤惨重却仅得对方一个半死不活的俘虏。
常宇并未怪罪他们,自己都没料到的意外,怪的了谁,当时他要是不点头,谁又敢做主夜行。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责任,可是心中有火,却无处发泄!

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个俘虏不能死!
“青衣说了,伤再重些她也能给救活,那人死不了”朱慈烺走过来低声说了句,然后在常宇身边坐下。
常宇侧头瞧了他一眼:“怕么?”
朱慈烺点点头,很诚实的回答:“当时只管着逃命没觉得害怕,现在后想一下越想越害怕,慢一步就被砸成肉泥了”。
这种袭击不是真刀真枪正面开干,那样来多少有常宇在身边他都不会害怕的。
可刚才那种袭击,便是常宇也无可奈何,晚走一步都要悔恨终身!
其实别说朱慈烺害怕,便是常宇这种见过世面经历过生死的都是一阵后怕,因为这种袭击根本防不胜防,遇到了也挡不住,血肉之躯如何抵挡,何况是黑夜之中。
只能说幸好是探子提前预警,否则,这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甚至会危及到太子和公主的性命……
他能不害怕么!
突然间常宇意识到一个问题,探子在前边探路,如何得知后方有袭击的。
很快乌木善和王辅臣就被叫到常宇跟前了。
一个听力过人,明明粗鲁长相却心细如发化境入微,另外一个则不顾危险拼死示警。
王辅臣身上好几处伤,不知是被滚石崩到了还是那会黑灯瞎火逃命被擦伤的。
两人恭敬的站在跟前,常宇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心中很是感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王辅臣这个人他本可以杀也可不杀,但念在历史上这个时候他也没死,本身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辈加上其本身勇武想加以利用便留了他条性命,谁曾知几日之后他就立了功!
不过常宇并未对其大加褒奖,只是淡淡说了“句好样的”。
但这对于戴罪之身的王辅臣和乌木善已足够了,一切都值得了!
因为这对他俩来说是个很不错的开始。
夜风如刀,在山谷里来回穿梭,营地里篝火劈啪啦夹在伤兵们的呻吟声,遭遇里自成军以来最惨痛的袭击后,诸将士士气并不低落,反而一个个义愤填膺杀气滔天,恨不得将贼子捉来踏城肉泥来宣泄心中的怒意来替那些死去的战友报仇。
常宇在篝火前独坐,余人见他神色凌厉身上杀气凝实皆不敢来扰,便是太子朱慈烺也仅是在远处马车旁边默默注视他。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个眼神就能杀人的样子”朱慈烺嘀咕一句,侧头朝旁边的坤兴公主看去,却见她低头咬唇脸色竟有笑意若隐若现,不由皱眉道:“阿九,你笑什么?”
“呃?呃……我有笑么?我怎么会笑呢”坤兴赶紧把头埋在脖子里。
不远处马车旁边,素净在火堆前不时抬头望着常宇的方向,时而发呆时而有窃喜之色,莲心问道:“师傅,您在笑话掌柜的这次大意了么?”
“胡说”素净轻斥道:“他又不是神仙能算尽天下事,遭此不测情有可原,咳咳咳,师傅什么时候笑了,莫要胡说”。
莲心哦了一声,看着远处坐在篝火旁边沉思的常宇叹了口气:“掌柜的心里一定很难过”。
“他不是难过,是愤怒!”素净轻声道:“不过,好似应该也是挺难过的,死伤了那么多人,他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死了那么多人,还死了几个大官儿,回京后掌柜的会不会被降罪?”另一边一帮亲侍围坐一起,青衣在一个角落不无担心的问道,众亲侍一阵无语,陈汝信轻咳一声:“青衣道长,你可知掌柜的是做什么的?”
“听你们私下叫过他督公,在大同时住王府离开时王爷还送到城门口,想必是很大的官吧”。青衣弱弱说道,众人面面相觑,苦笑摇头。
“贫道莫不是说错了?”青衣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是不是大官不知道,但死几个官员还不至于被降罪”陈汝信嘿了一声。
“不过也少不得被人编排呀,说不定还会说是咱们东厂暗地故意给弄死的哟,到时候不知道又有多少口水和脏水往督公身上泼”陈所乐冷笑道,众人附和:“大有可能”青衣又听不懂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听诸位说了好多次东厂,不知这东厂到底是做什么的?”
呃……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吴殳回答了她:“啥都干”
众人无心入眠使得这一夜变得无比的漫长。
天终于亮了,常宇从火堆前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一番走到马车旁看着蜷缩在地上熟睡的朱慈烺帮他掖了被子,又添了几根柴火,又朝马车里看了一眼,坤兴公主和莲心睡的很香甜。
在营地里走了一圈,大部分将士都还是醒着的,脸色凝重眼睛赤红,常宇还从里边看出了愤怒和杀意,他对着这些将士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营地一处角落里,躺着四十余具尸体,这是遭袭身亡的将士和官员,常宇在每一个人身边停留仔细看了又看,心情无比的难受,无比的压抑,这一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百战悍卒啊,战场上他们可以以一当十以一当百,若是战死沙场倒也死得其所了,可却偏偏……常宇不甘,他也知道这些手下同样的不甘心啊!
无论是谁,无论背后是一个人,一群人,或者是天下人!
此仇不报,枉来这一遭!
常宇目光望向东边山峰,那边天际见有霞光散出。
第1566 拖棺同行
半晌午,常宇一行拔营而去,峰坡山下的山道上乱石已被清理到路边,但满地鲜血以及被砸城碎木的马车观之令人触目惊心,来往商旅瞧了心中大骇,看来官兵遭遇山贼的袭击了,有的更是庆幸昨晚没与其同行,否则必受牵连。
行数里出了山,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常宇下令提速急行,晌午时至一个大镇子上休整片刻,傍晚时终于抵达阳曲县。入城之后将朱慈烺和坤兴安顿妥当后,常宇便亲自去了棺材铺定了几十个棺材将那些战死手下全部入殓等待运回各自故里安葬。
这个时代当兵的,一般情况下,哪里死了就地掩埋,化为黄土客死他乡。
落叶归根,这是常宇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他做不到将所有战死的将士魂归故里,但对于他直辖的部下却可尽力而为。
峰坡山遇袭还折了二十余战马,这些自然不会丢弃也运到阳曲县剥皮充当军粮,当晚就吃掉了两匹马。
天寒地冻,马肉可自然储存,死去的人也一样。
阳曲县的官员知道奉旨巡边东厂大太监和兵部尚书一行到了,自是热情的招待,奈何却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大太监避而不见,兵部尚书拒绝赴宴,一行近千人从上到下都黑着脸,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加之听闻他们在城里头定了几十个棺材,这让城内官员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完犊子了,这是想要在阳曲县大开杀戒了?
宣府大地震朝野皆知,从总兵官以下抓的抓杀的杀,多达数十人。
难不成他们又要在阳曲县掀起腥风血雨,这阳曲县虽然不是什么边镇要辖却是山西都指挥司,山西承宣布政使司的治所之在。都指挥司是在地方上设置的军事机构,相当于后世某某军区一样,隶属兵部亦在常宇巡查范围内。
一时间人人自危!
没有接风宴,也没啥洗尘宴,众官员安顿好草草吃了晚饭后便去歇息了,昨儿一夜惊魂,身体和精神上又累又疲实在坚持不住了,很多人倒头就睡着了。
“去大同时杨振威前迎数百里,便是那代王世子也出迎百里地,怎么到了阳曲县却不见一人来迎接,此地距离太原不过数十里,同你并肩作战的周遇吉不见人,情同手足的晋王也没个身影,还有被你一直挂着嘴上到处说好的蔡懋德呢,是因为避嫌么?”朱慈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问常宇。
“因为他们是真朋友,而且都是务实之人!”
朱慈烺似懂非懂。
次日一早常宇留下十余官宦及番子在阳曲巡查,然后拉着四十余棺材出城去往太原,令阳曲城内一众官员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棺材是给太原那帮人准备的。
天空阴冷寒风刺骨,常宇策马狂奔,数亲卫紧随一口气奔了十余里方才止住,此时已至队伍最前头,勒马路边看着远处黑山白水,零散村落袅袅青烟,忍不住长叹一声,看向况韧道:“是否近乡情怯?”
况韧挠挠头:“卑职并非太原人,不过曾追随周总兵在此驻防四五年,确实是除了故乡之外呆了最久的地方,多多少少总会有那么些感慨的”。
“本督记得你是太原附近的吧”常宇问道。
“回大人,卑职是吕梁人”况韧赶紧道。
常宇哦了一声:“那也不是太远,家里人可都还在?”
况韧脸色凝重起来:“年前父母尚在偶有书信往来,如今不知……”
常宇忍不住叹口气,生在这乱世一个转身可能就是生死别离,年初闯贼东征吕梁曾为贼军所占,以其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的手段,要么逃了,要么被裹挟走了,甚至有可能被裹挟到太原当炮灰,甚至当时被官兵所杀,况韧的家人是生是死谁也说不清楚。
“到太原后,给你几天假回家看看去!”
“卑职谢过大人!”况韧神情激动起来,常宇叹口气:“自古人言忠孝不能两全,取大义舍小家,多少将士舍家卫国奔赴战场最终马革裹尸,死了的不能尽孝,活着的但凡还有一丝机会一丝希望本督都会成全你们的”说着环顾周边亲卫:“到太原后汝等但凡本地籍的,皆可请假回乡省亲”。
当初在太原和况韧一起被挑出来的神射手,有不少是山西人且如今大部分还在充任常宇的亲卫,闻言立刻欢呼起来,有的甚至热泪盈眶。
又行数里天近晌午时,前方来报数里外晋王府的人前来迎接,此时距太原府城不过三十里地。
常宇今时不同往日,所到之处权贵皆躬身相迎,便是藩王也要以礼相待,在大同时代王甚至遣世子前迎百里,到了太原府却变得冷清多了,周遇吉和蔡懋德都没来,
晋王也还没结婚生子更无世子来迎,仅遣王府管事前来迎接。
但常宇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当之处,同那管事的说了会话,才知道晋王朱审烜此时不在太原,而是去了西山杜儿坪煤矿,说是那儿出了事故死了不少人,要他亲自去处理。
对此常宇无奈摇头,煤矿事故即便在后世都是一个难以杜绝的难题,何况这时候,只能说,这年头干啥都是拎着脑袋赚钱。
周遇吉也不在太原,他原本是三关总兵,如今升任山西总兵官更有伯爵加身,然则其回太原之后却没躺在作威享福,而是长期在辖内巡视整顿军务,此时应该在偏头关,雁门关之西是宁武关,偏头关在宁武关的西北,距离太原数百里地。
那蔡懋德总该在太原了吧。
蔡懋德原本是太原巡抚,年初闯贼大军压境时其同常宇周遇吉并肩作战死守太原,大捷后常宇为其请功劳,蔡懋德升任宣大总督,原总督王继谟被贬为民回家养老了。
宣大总督的任所在阳和卫(今阳高县)但蔡懋德还身兼太原巡抚之职,加上太原地区刚经过一场兵灾,赤地百里十室九空遍地白骨,这个时候蔡懋德自然要坐镇太原率领百官重建家园。
只是他这会也不在太原,平日间如同周遇吉一样在辖内下乡调研巡视,此时当在文水县境内,也就是当年常宇潜入贼军大营刺杀李来亨的那地方。
“你现在该知道什么叫务实的人了吧”常宇对朱慈烺说道:“真正做事的人不是每天坐在衙门里听手下人打报告的”朱慈烺点点头,又突然道:“怎么听起来你是在暗讽我父亲?”
常宇差点一头栽倒:“你别给我乱扣帽子啊”。
朱慈烺笑了笑,望着远处巍峨太原城正色道:“宁愿往后所到之处没人来迎接,也好过那些前呼后拥虚头巴脑的排场。”
“你总算进步些了”常宇点点头,抬手一指太原城:“带你见见当初我战斗过的地方!”
“我又不是没去过你战斗过的地方,宁远,保定府,我可都去过”。朱慈烺轻笑道。
常宇摇头:“那些地方和这儿都不一样,太原是我的首战,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刚出道的小太监,那时候无权无势没兵没经验,全靠一腔热血一腔孤勇!”
“现在呢,血不热了吗”朱慈烺好奇道。
“现在靠这个”常宇指了指脑袋。